(续前文)
夏济安致夏志清(1965年2月14日)
志清弟:
昨天接到来信,知日内正在搬家。今天买了木制菓盘一件,平邮寄上,算是给你们的生日礼物并搬家礼物,日内想可收到。宋奇处久未通信,接奉来信很是高兴。翻译的事我想帮他忙,但commitments太多,不知时间是否来得及。他要2/15前有回信,但我回信尚未写。如回信到得太晚,此事作罢,那么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几天的心事当然是R,情形想必你在挂念中。此事现在看来必无好结果,祇看我是用什么方式撤退耳。
对于R.,很奇怪的,我从来没有真正fall in love。去年春天,她和Charles闹翻,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我当然待她很好,但是仍想法和她疏远。去年暑假,我如真心想念她,中间可以抽一个时间回Berkeley来的;但是我举止镇静,在暑假期间,她如找到别的男友,我可以很潇洒地撤退。因此我在Seattle不慌不忙,坐观其变。想不到其间毫无变化,她是真心等着我回来的。
暑假以后,我仍毫无表示。两人date次数频繁,一切对我成了routine。我除不表示“爱”以外,一切对她都很好。所以不表示“爱”的原故,第一,我心中并无此感情;第二,如一表示,可能造成紧张局面,破坏了我所享受的routine。
她在秋天决定要去台湾,决定的时候,似乎很痛苦。因为过去B要去参加什么Peace Corps,我去挽留也是白费的,所以我对R.不加挽留,虽然我心里那时已若有所失。一表示挽留就是爱的表示了,此后我便将失去行动的自由。她对我的不加表示,似乎也失望。所谓“行动自由”倒并不是指“结婚”,而是她抓住我了,便可虐待我,我得仰她鼻息。
她虽然申请要去台湾,当然她也知道去得成去不成与否尚成问题。我是尽力帮她忙的,但一切有赖于她的是否能通过“博士”预试;即便她什么成绩都很好,但名额有限,别人已经等了好几年的,可能有优先权先去。既然谁都没有把握她是否能去得成,我也犯不着着急。
此后一直很顺利,直到Charles的重现。她是十分喜欢Charles的。她的来Berkeley是C.帮的忙,因为C.在这里找到事情了,甚至她和她前夫离婚,我猜想C.在其间也有作用。C.并非坏人,读的是古典文学,为人迂腐,而且拘谨,天才绝不横溢,守着自己的范围与career,有点寒酸的样子。
她和C.在开头好的时候,我当然绝不曾想到会插足进去。她和C.闹翻了,把他骂得一文不值。我还劝她不要如此趋于极端,我说C.的痛苦不在她之下,她应该原谅他。同时一个女人如此痛恨一个男人,我也觉得她爱他爱得很厉害。
他们闹翻的原因是C.的太太忽然杀到Berkeley来。该妇我见过一次,既老且丑,据说甚为泼辣。她到学校系当局去告C.的状,并到R.的寓所去大闹。C.君束手无策,护花乏术。R.那时把她[他]恨死了,这大约是整整一年前的事吧。她恨他没有男人骨气,不敢和他太太离婚。
此后她和C.在学校里[里]偶然见面,见面情形她总是告诉我的。他先是不理她,她更恨。后来渐渐讲话了,但至少在暑假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的。暑假以后(月份忘记了),她告诉我一件事,当时我没有在意,因为她祇是重申C.的不中用而已。那时C.忽然决定与太太离异,搬到外面去住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不耐寂寞,又搬回太太那里[里]去了。R.描写此事时,对他嗤之以鼻。其实当时情形已经不妙,至少C.的生活情形,R.还是知道的。C.的决定搬出去,也许是受R.的影响,但C君再度表现懦弱,他和R.感情一时又无法恢复。
Thanksgiving R.回到Los Altos她家里,同时去Stanford利用假期翻查参考材料。回来告诉我又和C.君见面了。C.君恰巧那时在Stanford开会。他们谈话情形我不知,但是据事后发展观之,他之决定离婚大约就是和R.在Stanford谈话的结果。
R.的开始对我表示冷淡是在′65年的一月,当时她又要忙着回家,又要忙着准备考试,她又popular,有各种parties要参加,我并不在意。一月十日我发见[现]他们两人在一起,知道情形有大变化。因为别的追求她的男子,其地位皆远不如我,我根本不放在心上。C君的出现,对我才是极大的威胁。次日,C君约我吃午饭,告诉我他已决定和太太离婚。
我后来见到R.多次,我当然仍装作潇洒状。我说要退出,她不许。她说We shall all become friends。我说You prefer Charles to me,她说没有这回的事。我说You are committed to Charles,她说In a way I am committed to you too。我说以后周末不来麻烦你了,她说Don’t be silly!她说她最希望的不是结婚,而是去台湾留学。话虽如此说,但态度总有点不大对。
假如我现在有事情要去Seattle几个月,就此把她丢了,我毫不感觉痛苦。但在学校里大家常见面,而局面尴尬,使我很为难。我的根本态度是绝不和C君去争,对于R.则想在好下台的状况下下台。我的考虑老实说不是爱情,而是“面子”。
最近几天,事情颇有反复。假如男女双方是斗智的话,那么我失败得相当的惨。
周末我本来已是不去麻烦她了。星期一(二月八日)晚上学校有演讲,讲完后我开车送她回家。我诉了些苦,她对我很好。她说我们之间的误会是由于我对Charles的hostility,我说没有的事。她说:“本来嚜,我相信你larger than that。”这点误会讲穿,一切都很好了。我约她星期三吃晚饭。
星期三(二月十日)我们在金山Omar Khayyam吃晚饭,恢复过去的愉快。误会消失很多,她说她过去几个星期对我neglectful,她现在plead guilty(那天大谈我们要合作编一部Anthology of Communist Chinese Literature,她非常高兴,预备暑假开始)。最后送她回家,她非常高兴地说:You are capable of making people very happy。
情形虽然好转,当然你可想像我可不是会轻易得意忘形的人。我仍旧预备撤退,但两人在愉快状态中渐渐疏远,这对我将是最好的办法。
星期五(十二日)晚八点半,她在寓所预备了Venetian Coffee、Coffee Cake、Chocolate Roll举行Party,客人约十二名,别的都是已婚的,有逐鹿资格的祇有C君与我。她既然说我有hostility,我表现得很大方,相当幽默。经过星期三的事,我心情颇好。我既不存心追求,她能待我如此,我已满足。我决不和C君去夺美的。
星期六(十三日)忽然局势大变。原定计划是我决不去占有她的周末,也决不去占有她的Valentine’s Day。但V.D.既近在目前,我不能不有所表示。尤其是经过星期三的愉快的谈话,我应该表示得热烈一点。
本来就庆祝V.D.而言,我对于R.可有三个方式,我都考虑过的:一是无所表示(假如她继续冷淡的话);二是轻淡表示,三是热烈表示。在目前状况之下,我的热烈当然很有限度,但她既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我就在“朋友”上做文章。
星期五的Party,我带去一本厚书:A History of Japan in Art,她一直喜欢这本书,从它出版时候开始。我本来可以在圣诞节送她,但圣诞节送她赵元任一套唱片,比它更贵重。这本书我预备留着到她生日时(三月)或其他机会时再送。
同时我精心做了一篇小文章写在卡片上一并送去。文章是这样的:
Dear R:
Owing to your sweet & compassionate nature, you perhaps will never exclude me from your blessings on this or any other day. The largesse of your heart, indeed, is the basis of our friendship which I do cherish. But the friendship I am celebrating, in the revivifying air of the early spring, is a friendship whose beauty & strength comes from an intimate & profound understanding, a sharing of confidences & a reciprocation of affection, a mutual inspiration & elevation; it comes from even an idealism in which I believe we share our faith. It is a friendship which adversity may test but which nothing except selfishness can impair, which sensitively responds to cultivation though the blissful enjoyment of it is also a form of cultivation, which enriches life & is enriched by life, & which imparts sweetness & light to the world. Blessed be the name of the saint who provides occasion for the expression of this friendship though, as you well know, as beautiful thing in the world needs expression: it grows in the feeling. As ever,
Yours devotedly,
Tsi An
(你觉得这些话是否过火?望告)
这种话我们平常谈话中也说,当然写下来后,比较漂亮。我把礼物带去,她打开一看,十分高兴。我说“卡片上的话我认为比较更重要,你以为如何?”她微笑说:“I Like it very much,可是晚上我还得仔细看看。”我因为我的英文相当深,她又要招待客人,又忙于翻看那本书,她一下子没有得到深刻印象,所以我对她的反应没有放在心上。在party里,她是个出色的hostess。对任何人都很好,对我也很体贴。我mood很好,临走时大家很愉快,我说:I shall call you,她说fine。
星期六的电话使我手足无措。电话里我先问她碗洗了没有(她临睡前就洗的),晚上什么时候睡的,早上什么时候起来的等等废话。她忽然说:“你的礼物很splendid,但是太重了,而且你卡片里的spirit也不是我所能接受的,所以我想把那书送还给你。”这个晴天霹雳我毫无防备,一切潇洒归于泡影。我很生气,我说:“我看不出卡片上的话有什么不对,你不喜欢,烧了它好了,书务请留下。退书给我的打击太重,你想我应该受这个打击吗?即便我的话得罪了你,你的反击也太重了一点,书你先收下,以后的事,一切由你决定,我希望我们是还能维持旧欢的。”她说:“I hope so.”听她口气,以后对我又要恢复冷淡了。
假如我真陷入了情网,这个打击将是十分惨重;即使像现在这样,失败也相当的惨。礼物她是喜欢的(她还拿给朋友们看),卡片上的话假如早些时候写了寄去,她也许会喜出望外,或者也许会尊重礼貌地表示感激,现在居然表示拒绝接受。亏得我说的不是爱,祇是友谊,而且态度大方,无半点肉麻,她要拒绝,实在也说不出理由。
像现在这样所谓“友谊”云云,实很难维持。友谊之断绝在我大做“友谊论”之后,也是天下一大讽刺。表面上还不至做到双方见面不理的程度,但是朋友贵在双方相知,她若事事挑剔,我将不胜其繁。她第一挑剔是我对Charles的hostility,其实这是毫无根据的(根本有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她的面,也没有见到他的面,她怎么知道我有hostility?);现在又来挑剔我的文章态度不对──照我过去所了解的她,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朋友见面,老是质问或解释,这种朋友也没有意思了,是不是?)。
我祇是脸皮嫩,怕朋友间笑谈(尤其是Grace),否则的话,要断绝是很容易的。和R的下场如此,真是意想不到的。当然,和她这一段友情,也是意想不到的。你总还记得,在一年之前我口口声声说要过一个“无女友的生活”了罢。R的出现,并对我事事迁就表示体贴,我当然是感激的。现在缘分已尽,到此为止了。
此事要是给我什么教训,那就是:男女来往(不管是否谈恋爱)还是谁征服谁的斗争。我和R之间,直到最近我是不屈服的,即表示不在乎,不追求,随她去。她表面上虽处之泰然,心中(也许是下意识的)一定不服气。C君之重现,我有极短时间还认为她来试我的心的──当然现在是很明显的表明她心目中是祇有C君的了。但她利用C君出现的新形势来逼我(可能也是下意识的)有所表示,因此她忽松忽紧,开始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等到我一有表示,她立刻在战略上取得绝对优势,以后天气阴晴寒暖全听她的了。如此关系一紧张,必无好下场。我跟Anna的关系也是如此:经过的阶段是(一)她对我大表好感,(二)我那次是为感激,也表示爱情;(三)我冷淡;(四)紧张破裂。
对付紧张状态一定有一套艺术,大约是同打Poker那样的“狠,稳,忍,准”四字诀吧。这套艺术我从未学会,而且人生责任太多,无暇去深究;play the game花的精神太多,非我所能应付。还有我的性格里还是有太多的严肃,真是游戏人间,倒是可以无往而不利的。假如R说:“书我想退还给你”,我哈哈一笑说:“好极了,我现在就来拿吧”,这一下会把她搞得手脚无措了。但是我虽足智多谋,深谋远虑,能料能断,但是真逢到事情还是手忙脚乱的。话说得越多,越显得笨拙;自己越恨自己,就越发的不潇洒了。(14日附记:她如真把书退给我,我现在预备收下来了──一切顺着她!)
事情如此下场当然使你失望,我很抱歉。你来金山开会,我可能还会把她介绍给你,那时你可以想像:我们之间貌既不甚合,神亦大离的了。但是她很会做人,对人一般而言是很和善亲热的,你可能仍旧会喜欢她。
此事主要关键,还是“她不爱我”。为什么她不爱我,我的解释是因缘问题。你也许会说:我对她不表示爱,她怎么来爱我?情形并非完全如此。第一,很多美国青年追她,都以热烈求爱姿态出现,她都不喜欢,她说她喜欢我就是喜欢我的做人作风。第二,我在卡片上写的sharing of confidences & a reciprocation of affection不是瞎说的,我们之间的交情是达到这个地步。我在西雅图写信告诉她说害了重伤风,她特地打长途电话来慰问。但交情祇到此为止,假如她心底下真藏有一份更深的感情,C君根本插不进来;而且我一着急,她应该立刻来安慰我才对。那时的着急虽不算大痛苦,但我是等着她来安慰的。重伤风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念她。
此后可能又是无女友的生活了。当然你会想起B,我们之间还是很好,但是我对她感情日淡。要date她还是可以的──当然以后要date R还是可以的,就看我肯不肯而已。但近乎敷衍的date是没有什么意思的。V.D.日,我叫花店送一盆Azalea给B,卡片上祇写with best wishes from T.A.,她收到后祇会感激,决不会来说什么退不退的。
还有一个中国小姐叫Amy(广东人讲上海话),读zoology,现在已在某小大学(Hayward)兼课教书。这位小姐我开始认识她还在1960年,彼此印象都很好。从那时开始,不知多少位青年去追求,败下阵来,我是冷眼旁观。最近有机会碰见,我献了一番殷勤。她明白地表示很愿意和我一起出去。我最近有点像惊弓之鸟,对于这位拒绝了很多青年的Amy小姐,更得小心翼翼地对付。我现在按兵不动,显得我作风的稳健──我说“彼此印象很好”,我祇是凭稳健给她好印象而已。但你一定很高兴的知道,在R动摇的时候,我在别的地方也放下埋伏了。
我现在的心事并不是失恋的痛苦,也不是埋怨老天爷的作弄,祇是觉得有点尴尬(而且我一点也不恨C君,这点恐怕使他很难相信)。祇要男人不陷入情网,女人是拿你没有办法的。我相信我没有真正爱过R,这是我的不是,但是在目前状况,这又成了我的“资产”了。我还可以稳扎稳打,求一个面面俱到的解决办法。对于最近那一段慌张,也并不怪自己──任何人碰到这情形,也很难有更好的对付之道。我总算是个有经验而且能沉得住气的人了。
世骧从Bermuda回来,会议情形对我说了。1967年之会我应邀出席,算是大幸。亏得我的《下放》、《公社》那些作品没有人写过书评。假如人人皆知我写过那些东西,恐怕我的出席资格一定要不被通过的。Hightower反对你,你也许从刘若愚那里[里]听到了,希望你不要生气。你祇是算把你的出席资格让给你的哥哥了吧。
写到这里,关于R还有一事可说。即C君的离婚官司在加州打起来将大费周折,盖C君之妻未必“伏雌”也。此事我可不关心,祇是希望他们之事顺利解决,如R牵连在内,她必大感痛苦。R爱C君,我又不爱R,其间本无三角关系在内。我之慊慊于心者,是如何与R维持“友谊”关系也。“友谊”而如此吃力,那可就难以维持了(她三月过生日,我仍会送礼物去)。
我工作如旧,精神也很好,请你不要挂念。新居想必使你们身心愉快。别的再谈 专颂
近安
济安
二月十三日
Carol与Joyce前均此。
P.S.十四日晨又及
写上面这封信时,显得很生气,昨晚一觉睡得很好(当然不吃药),今晨已心平气和,可以把问题再概括一下。我和R之间交情非浅,而且学问上公务上尚有往来,所以除非双方有一方决心断绝,断绝是很难的。我自以为是个tactful的人,平日少有忤人之事,当然尽可能的不去得罪她。我喜欢R这个人,但是讨厌R这个问题。为了要丢开这个问题,宁可丢开这个人。其实对付问题的方法还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或者老子的“无为”,即:我得少紧张,当它没有这回事。咬牙切齿的决心这样决心那样,都是不对的。我的脾气还得更为圆通。
说起Amy,或者引起你很大的兴趣。1960年Grace举办Fashion Show,中国小姐十二(?)名参加。小姐中姿首不一,但谈话顶有风趣韵味的,是她。1960年那时,我见什么小姐都不动心的,而且追一个popular的中国小姐,徒惹大家闲话,引为笑柄而已。事情就一拖四、五年,我们不常见面,见面时谈得也不多,但双方总留点印象吧。′64年底前碰到,她还complain,说我从来没有去请过她。看样子她并没有热络的男友──这许多suitors被打退,别人想都寒了心了。她虽然有这么明显的表示,我还是按兵不动。这回我非得十分审慎不可。别人(包括有我所认识的)之败,都是败在太猴急上。我能等四五年,难道不能再等几个星期吗?同时,我可以跟她通电话,拜访她,先把情形摸清楚了再动。她是欢迎我去date她,但是date的方式与勤度,我还得好好考虑。第一原则:不能露出半丝半毫的“爱”意,露了半点,情形就难办了。女子大致都是如此,Amy有record在,情形更是如此。你可不要说:小姐越搁越老,难道她们不着急吗?(′60年时,Amy刚从Bryn Mawr毕业来加大,风头很健。)这种话对小姐缺乏尊敬,白克莱着急的小姐多的是,她们岂在我眼里?Amy如着急,当不自今年始。她过去不肯迁就,现在也未必迁就的。她是个头脑冷静之人,而且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可以把问题跟她谈白了再开始行动。去年Xmas我送了她一本你的《小说史》。
对于B,我是上来先慌,现在居然还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原因我猜是为了R。祇要R跟我不断,B一定对我好;B若知道我们间有了变化,她立刻会戒备,我去找她也许没有这么容易了。
对于Anna,开头自以为很稳当,不久即步骤大乱而垮。对于R,我稳当了很久很久,双方的确维持一个十分愉快的关系。想不到现在步子又乱了。步子已乱,当得冷静一个时候再说。我真想出门一下,不见她一、两个月,回来后一定可以恢复很好的关系(当然不如以前了),我心中恼恨的是无法走开,而且常常见面。我的尴尬样子老在她面前转,我热也不是,冷也不是──这就是我所谓“问题”。
当然你还想起S。此人我并不讨厌(as a whole),虽然性格上有许多地方太需要修改了,但我绝不会惹她。她现在拜了Grace为干妈,而Grace一心希望我和R之事垮掉。有许多型的小姐是不能找的,其中之一是“有封建关系的不能找”。惹了S,等于使得我和世骧、Grace的关系增加复杂性。我露出半点对S的兴趣,或者露出半点我正在寂寞需人安慰的情形,Grace就来动员了──这个,老天爷,我是受不了的!
今天是V.D.,按理说我可有个date,但是我还是预备安心工作,晚上也许一人去看个电影。R是定给C君了。B和Amy都可以找,但一找B,她立刻会警觉我和R之间出了事;Amy那里,关系尚未开始,定这么一个日子来开始,祇是刺激她的警觉性而已(Amy知道我有R)。而且我得假定B和A这一天都有男友约会的──假如被我发现她们没有男友约会,她们将很失面子。正如我如被她们发现没有女友约会,我将认为很失面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之谓也。
想不到这么大年纪还在风月场中颠倒,一笑!◇(节录完)
──节录自《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卷五(1962-1965)》/联经出版社提供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