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慢,但是,在他们之间的欢乐已经消失了。她变得愈来愈虚弱,直到最后,那个偌大的双人床和床边的窗户,变成了她世界的边界。
七月的一个清晨,当她还在睡觉的时候,他拿起了厨房的电话筒,拨了一个号码。以前的很多个清晨里,他也拨了这个同样的号码很多次,但每次都在第一声铃声响起时,就把电话挂断了。这次,他努力克服着那种想要把电话挂断的欲望,挣扎着不要去按那个切断电话连线的按钮。电话在响第四声的时候被接了起来。
“喂,”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的声音。
他正开始要讲那些他已经反复练习很多次的话,但是,却被打断了。
“我现在不在家,请在‘哔’一声之后留言,我接到电话之后,会尽快回电给你。”
他听完之后,正要把电话挂上,但突然想到,既然自己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他决定不再回头了。
“儿子,”他平静地说。“我知道那个─”
这个时候,电话很大声地“哔!”了一声,又把他的话给打断了,于是,他又从头讲一次。
“儿子,你妈妈病得很严重了,”他犹豫着,试着决定要在电话上告诉他多少事情。“我想,她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于是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把那个混杂着沈痛和骄傲的哽咽声压下去。“我知道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从未正眼看过对方一眼,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要回家来,在你还可以看到她的时候,待在她身边陪着她。”
他挂上电话。那种把他的心掏出来说话给一部机器听的感觉很奇怪,但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他记起了那个他曾经带去钓鱼的快乐小男孩,接着,他的思绪又跳到更前面去,跳到当他从越南回来时,那个跟他打招呼的陌生人身上。那时候,他因为自己曾经看过和做过的事情,而对着全世界生气着。他们也曾经试着要回复到从前的那段时光里,但就是没有办法做到。于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开始离他们愈来愈远。尽管时间已经治愈了很多的伤痛,但他们却仍是好几年没有见到对方。
回忆开始渐渐褪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码头的末端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离开自己的房子,但是,他必然曾经这么做过。他沉重地坐到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在他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么地寂寞。他凝视着远处地平线上那条灰色的线,想到了他几年来都没有见过的儿子,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远超过他们实际的这几哩路。他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卧室的窗户,想到了玛丽,也想到她正在准备着那趟属于她个人的、她将独自前往的旅行。
夜里的时候,她变得愈来愈虚弱,睡觉时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转来转去。他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天亮,这时候他的背已经非常僵硬而且酸痛,他站起身来,注视着窗户外面早晨的阳光。她感觉到有异样,于是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从窗户上映出来的倒影。
“威尔?”她轻轻叫唤着。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身来,走在她旁边坐下来。
“这对你来说,将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体贴地说。“但是,我要你答应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他什么也没说,好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我会试试看的。”他心碎地说。
他听到外面的停车道上有车子开进来的声音,便走到后门去。当他把门打开时,门外正站着一个准备要敲门的男人。即使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岁月,他还是可以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过去那个小男孩的影子。
“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他的儿子小声地说。“她现在怎样了?”
“她现在已经非常虚弱,我想她没有办法再撑多久。”他说着,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强一点。
老人把他带到了卧室的门口,然后站到一旁去,让他可以先走进去。
“那是谁啊,威尔?”她问着,脸往窗户那边转了过去。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三两步便穿越了房间,倾身向她的床上去。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而她也紧紧地抓住他,好像她永远都不会放手似的。
他们坐在那里陪她度过了那一整天,然后,她突然变得好像比她前几个星期的状况都还要好了。但是,随着太阳开始渐渐地从地平线上往下掉,她的精神也开始衰落,然后,在长长的夜里,她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样,慢慢地凋谢了。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们两人都感觉到她的灵魂最后一次地渐渐地离开她的身体。(待续)
书名: 临别的礼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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