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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逃生记(64) 信马由缰 走向深渊——生死成兄弟 烈火噬恋人

作者:叶光
北京逃生记(夏琼芬/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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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成兄弟,烈火噬恋人

以前再怎么样,心底里还是以为自己没事儿,总觉得坐牢是来体验体验的,逮捕之后,我开始绝望了。

愁苦难耐——压抑烦躁——思念亲人——愁苦难耐,这样恶性循环了几天,我发现不能这样被绝望煎熬下去了,这样下去,就是不崩溃,出去了也得去看心理医生。我必须振作起来,哪怕是自娱自乐。

号儿里再没什么新故事了,这十来天,号儿里唯一的新闻就是“棉被”每天提审回来讲他怎么挨打、挨电,直到昨天他和预审“保持一致”才甘休。

下午开了风圈儿,小金、小刘以给大家洗衣服为名去了风圈儿。小刘来炼功;小金锻炼,准备出逃,他是我以看护“爱滋病”为名,请管教背着队长给调回来的。

他们练完了,开始洗衣服,我也溜达进去晒太阳,跟他们聊了起来。

小金的夫人早逝,让我想起了逝去的洪云,就跟他们讲起了我那不堪回首的初恋。

“七四年高中毕业,下乡去东北。别看小青年写血书要下乡;偷户口本报名,火车上送别的时候,车厢里哭声震天——人性就是这样,再革命也掩盖不了。

“我和杨义就是在下乡认识的。那儿环境还行,就是冬天没菜吃,整天煮豆腐,后来见豆腐就恶心。最头疼的是跳蚤,席子底下能趴一层!撒一层‘六六六’[1],才杀净。

“本来我和杨义出身不错,因为一个哈欠,把我俩打成了阶级敌人!杨义每天管播音,有一回大喇叭打了个哈欠,说:‘真他×累’!当时同志们就不干了:‘动摇革命意志!’‘煽动反革命情绪!’‘这是一小撮反动派准备反扑的信号’……那时候我跟杨义不熟,我看不过去,就替他辩解。结果深挖‘那一小撮敌对分子’,把我也挖出来了,批斗!”

他俩听得直乐。

“你们以为批斗是闹着玩?要命啊!我俩这以前还批斗别人呢,这回,干最苦的苦力,白天干完活,晚上挨批斗!直到我们救了人,才有转机。那是第二年了,一天早上,农场边上来了一只狗熊,女的当时就炸锅了。‘初生牛犊不怕熊’,有俩小子拿着枪,开着‘拖拉机头’就追出去了,一直追进林子,中午了还没回来。我们有点儿毛了,四五个人一组,每组一杆枪,到林子里去找人。

“我、杨义和两女的在一组。找了老半天,听见‘救命啊——’赶紧跑过去,看见两女、一个男的陷沼泽里,已经过胸口了。旁边儿有一个哥们儿不敢动。我当机立断,让杨义和那两女‘赶紧脱衣服!’

“我们把裤子、褂子拴在一起,系成一长绳。四个人的衣服、裤子,七八米长呢。四个人一块儿拉着,我走最前边儿,因为沼泽地边缘很不明显,很难看出来。走两步地就有点软了,我们就躺地上滚蛋,看距离差不多了,后边儿把‘绳子’甩过来,我再甩给陷得最深的那个女的,她抓住‘绳子’的时候,已经没到脖子了!

“我躺着,右手拽‘绳子’,左手抓杨义的右手,这样手牵手,四个人一较劲儿,拔萝卜似的,就把她拔出来。把她拉到能趴住的地方,她还不松手,都吓傻了。我气得直嚷:‘快撒手,那俩沉下去了!’

“我赶紧把绳头甩给那个女的——那女的拚命昂头,已经没到下巴颏了。我们四个一较劲儿,也把她拽出来了。接着就‘咕嘟’一下,那个男的头陷下去了!

“我大喊:‘憋住气!马上拉你。’刚拉上来的那个女的,趴着,把‘绳子’扔到那男的手边,那男的划拉着‘绳子’的时候,都陷到手腕了。‘一、二,嘿——’拽出来一个‘泥塑’!刚把他拔出一半来,砰一声,‘绳子’断了!

“他把‘绳子’扔过来,那女的‘啊’一声,那男的抓住了趴着的那个女的,那女的一挣扎,两人呼呼往下陷。

“我让他们别动,系好‘绳子’,一个一个又拽出来。就这么拽、爬着到了比较硬的地方,叫上那个在一边儿傻着的,一块儿滚出去的。

“终于脱险了,我们八个人起来抱成一团儿,热泪夺眶,那场面……”

小金、小刘听得也长出一口气。小刘问:“你们成英雄了吧?”

“树死人不树活人,死了才算英雄。我和杨义‘立功赎罪’,开始‘重新做人’了。”

小金问:“追狗熊的呢?”

“那俩追狗熊的,开着‘拖拉机头’,都陷沼泽里去了。那沼泽上就有一顶帽子。那帽子成诱饵了!那组找人的看见帽子,跑过去就陷里了。”

“那狗熊也陷里了?”

“老乡说狗熊没事儿,它知道绕开,把人往‘陷阱’里带!但是……最后得救的那个男的,还是死了。”

“啊?!”

我惨然一笑:“病死了。他陷进去,耳朵进东西了,然后中耳炎化脓,继发脑脓肿死的——医疗条件就那么差!没什么药。”

“我们救的那两女的是姐儿俩,姐姐叫洪云,妹妹叫洪霞,她俩是右派子女。她俩跟我俩谈上了,洪霞后来成了杨义的老婆,洪云烧死了。”

提起洪云,心里就发堵。长叹一声接着讲:“七六年入冬,没下雪的时候,部队派人慰问我们。慰问团的那个连长满嘴‘革命形势’,大家都积极要求进步,猛向他靠近,都想混党票儿。我和杨义赎的罪有限,好事还是靠边儿站。我俩申请第二天伐木去;洪云那天也怪,就爱听那个连长喷,死活不跟我们去。第二天杨义、洪霞和我带着干粮进林子了。草场失火的时候,我们还在林子里磨洋工呢,下午收工了才看见草场那边起火了。风是往那边刮,我们林子这边儿没事儿。我们赶紧往回跑。农场人没了,扫帚也没了,拎着铁锹就跑,草场挺远呢!到那儿灭火赶上了个尾声,那还帮着灭到晚上呢。

“我们后来估计:是连长‘忽悠’起来的。那连长约了一个要入党的小姑娘出去谈话,开车去草场兜风,一个来钟头,这俩回来了,说‘草场发现火情!’那连长抽烟特别厉害,一天两盒不够!后来我们知道那连长就是个流氓,再跟那小姑娘在草丛里一‘忽悠’,着了呗!

“那连长手一挥:‘同志们,哪里危险哪里上!党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我倡议为救火英雄火线入党!’那年头入了党那都是‘柳儿爷’!再说那个‘七二年救火的英雄事迹’,早就把知青们‘忽悠’得找不着北了!拿着扫把、铁锹,开着车就往上冲。

“那连长不懂装懂,喊着‘毛主席语录’就让大家冲!开始风不大,大伙迎着火头上,后来风向老变,队伍就乱了。男的抽烟,自备火柴,被火烧急了,想出‘先烧草灭火’的办法来,烧出一块空地,人就安全了;女的没有火柴,后来起风了,她们顺着风跑,被火追着烧。衣服都着了,男的都光屁股,就没烧伤那么厉害,洪云自己不肯脱内衣,烧伤面积过大,没抢救过来。”

说到此时,心像被攥住一样疼。

小金问:“跟那连长‘谈心’去那女的……”

“烧死了!听说那连长故意让那女的冲在前边儿,说表现好第一个介绍她入党,结果把那女的忽悠死了——我们后来猜那连长可能杀人灭口。那连长后来真升官了。”

小刘问:“草原草场常会有火情的,你们没学过灭火?”

我说:“净学‘语录’了!七○年鸡西荒原那场火就烧死二十四个救火知青,最小的才十四岁。七二年内蒙草场又烧死六十九个救火的知青!七四年我们下乡刚到了那儿,最先学的,就是内蒙草原救火的英雄事迹。哪学灭火经验啊?我们扑火的口号儿都是毛主席语录:‘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这 一不怕牺牲,又烧死五个,有的烧伤的双手都截肢了。这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越牺牲,越是胜利。”

“后来当地人说往常着火,很少死人。共产党没经验瞎指挥!内蒙烧死了六十九个知青那次,兵团战士一个没死。连队领导号召保卫草原——草可是国家宝贵财产!拿人命捞政治资本!结果都升官了!英雄事迹传遍全国!”

小金问:“为什么要叫你们下乡?”

我说:“搞运动搞得经济萎缩,城镇没工作;红卫兵已经被毛主席利用完了,待在城市里很危险,结果一个下乡光荣,就扔农村去了。结果怎么样啊?我偷着编了首诗:知识青年农村去,国家花了一百亿。上上下下不满意,真他×愧对毛主席!”

小刘问:“那还不判你个反革命?”

“当时知青怨气大了,再不解决就快造反了。闹的最凶的是云南。七二年云南保山一场‘小火’,烧死十个女知青。这十个女知青睡一屋,晚上用八号铁丝把门缠得死死的,怕兵团的军官来强奸她们,结果半夜失火,把她们全烧死了。保山知青上书新华社,新华社转给中央,中央才下令查的。后来,全国各地军队毙了几百个军官,都是批量奸淫女知青的惯犯。”

“那年头奸淫女知青成风[2],就军队象征性地整了一批,县里、公社那些谁管啊?返城招工、推荐上大学的女的,基本都是用贞操换的。一千六百万知青,大约八百万是女的,遭到各级党政干部强奸的,最少最少也得有十分之一,那就是八十万!想想吧,南京大屠杀,日本强奸了二万多南京妇女。比起共产党,小巫见大巫!”

我讲罢,小金讲了讲现在的朝鲜,听着就像又回到了大陆的文革时代……(本章完,全文待续)

[1] 六六六:农药六氯化苯的商品名,分子式C6H6Cl6,过去用于防治蝗虫、稻螟和蚊蝇臭虫等,对人有毒性,二十世纪六○年代末停止生产或禁用。
[2] 据国务院知青办不完全统计:上山下乡初期(1969年前),24个省共发生2.3万多起迫害知青案件,70%以上是奸污女知青。1973年6月22日~8月7日,国务院全国知青工作会议期间,新华社递交了一份《情况反映》,披露了大量兵团奸污女知青的事例:
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营长贾小山,强奸女知青20余人。
黑龙江兵团一团长黄砚田、参谋长李耀东强奸女知青50多人。
内蒙兵团被奸污的女知青达299人,罪犯中有现役干部209人……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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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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