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远处观察她近一个钟头,并在笔记本上速写她的剪影。
有段时间老妇脸上掉着泪。她终于移动身子,从巨大的织袋里掏出卫生纸。
她为何流泪?我心想,她是不是很久前失去了所爱?一位她从未表白过的对象?
我心中转着各种可能与疑问。我调整自己的背袋,朝走廊走去,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咚咚敲响。我看到一位熟悉的警卫,便停下脚步。
“嗨!东尼!”
“你今天可好?杨小姐!”
“我很好!对了,是这样的,我得专心做件事,这里可有人较少,能让我在跟朋友午餐聚会前待着的地方?人多实在太教人分心了。”
“呃……”东尼揉着下巴,我听到砂纸般的摩挲声,这位大哥今早显然没刮胡子。
“埃及区拉了绳子禁止参观。”他说:“他们要增添新展品,不过他们今天应该不在,女老板开会去了。她若不在,博物馆里啥都不许动。”
“你觉得我可以进去坐在那里吗?我保证不会碰任何东西,我只是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东尼蹙眉考虑一会儿,然后眉头一松,笑道:“好吧,但请务必小心,别让观光客瞧见,否则他们说不定会跟着你进去。”
“谢谢你,东尼!”
“不客气。等你得空就回来再跟我打个照面。”
“我会的。”
我走向特展区出口,然后又折返。
“嘿,东尼,摄影区那边有位老婆婆,你待会儿能去看看她吗?她在那里待好久了。”
“好的,莉莉安娜小姐。”
“拜。”
我快速经过一整个墙面的照片,往楼下主楼层走。经过摆满织画、雕像、雕刻品、剑、十字架与珠宝的中世纪艺术区与回廊大厅,通往博物馆的礼品店,最后我终于来到埃及区了。
我趁无人注意时,从绳子下方钻过去。这里虽有空调,但来自数千年前的尘埃,仍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也许是最近重新装潢过的展厅,释出了几百年前的积尘,让人觉得那些古物又复活了吧!
头顶上的灯都关了,但从巨窗外洒入的阳光照亮了陈列品。
我继续走着,数以万计的文物存放在二十几个房间里,每个房间放置同一时期的物件。我像是漂流在历史的黑洋里,被各种呈现历史吉光片羽的小玻璃箱包围。
展出的化装盒、卡诺皮克罐、男女神祇的雕像、陪葬的莎草纸,以及来自神殿的雕砖,背后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吸引我的注意,仿佛这些文物等着人来,将它们表面上的古老粗砂吹走。
一只发亮的鸟引起我的注意,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鸟,不知是不是新展品的一项,或只是轮展的文物。这只精细描绘的美丽金鹰,代表埃及的荷鲁斯神,人称金色荷鲁斯。
我找到一处舒适明亮,视野甚佳的角落,背靠着墙壁坐下来,翻开笔记本的空白页,列下所有爸妈可能同意的主修及双修科系。我正把前三名选择与他们要的大学做配对时,听到了一记刮擦声。
不知是否有游客跟随我进来了,我竖耳聆听了几分钟,但并无动静。博物馆这边的侧翼安静得跟墓园一样,这形容蠢到令我皱眉,我又回去看笔记,并细读一份印刷油亮的大学简介。
第一页尚未读完,我又听到同样的刮擦声了,且跟着又是碰地一声。我虽自认理性,不会轻易受到惊吓,却还是脊背发凉,仿佛有人用冰凉的手指摸着我的脊椎骨。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铅笔和笔记,极力不发出声响,绷紧神经地聆听从墙壁另一端传来的搔刮、摩擦和清晰的,非人类的哀吟。那边一定有人或某个东西。
为了平抑心中的恐惧,我理性地告诉自己,也许那是某只动物弄出来的声响。这时一声诡谲无比的呻吟听得我双手抖颤。
看到自己哆嗦的手指后,我心头一凛,要自己别犯傻。
“哈啰?”我斗胆低声问:“有人吗?”
我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那声音戛然而止,我的心跳都快停了。是有人躲在那里吗?若是博物馆的员工,一定会答腔的。
我颤抽一口气,绕过角落,结果看到一大片塑胶帘子。这一定就是他们在装修的区块了,我心想。
光线太暗,看不出房中任何形影,我在那里站了足足一分钟,集聚勇气。
我沿着厚厚的塑胶帘子摸索,直至找到一处开口。当我看到有个身影,在离我几吋的地方回瞪我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一脸惊惧,紧揪着塑胶帘子的女孩,其实就是我自己:女孩有着精心梳理,轻微浪卷的棕色长发、白皙的皮肤,名牌的白色上衣此时沾着尘埃。没错,正是本人。
那件大型古物下方标示写着“古铜镜”,我摇摇头,努力看清房间里还有些什么其他东西。
打蜡的地板铺着保护的厚布,布块上覆满了木屑,地上还散放着几块锯成各种形状的板子。我用其中一块顶开塑胶帘子,借着虚微的光线,往房间深处移动。
临时搭建的架子上摆满黑呼呼的物品与雕像,堆叠的板条箱阻去了所有的通路。我知道这批藏品是最近才运来的,因此刚才听到的声音很可能是鼠辈在箱子里筑窝发出的,也能解释为何在我进来之后,声音就安静下来了。
我看不到任何不该在博物馆中出现的东西,这边一只箱子,那边一把圆形电锯,打开的板条箱里,装满躺在稻草上的埃及宝藏。我发誓真的没有碰触任何物品,我静悄悄地小心穿行,直到瞥见某些箱子后方发出金光。我轻声地喘气,走到一副巨大的棺具前。
斜倚在棺具下半部的棺盖,美丽到令人屏息。我专心查看所有细节——手工雕刻的俊美面容,镶嵌的璀璨绿眼,墓主交叉持放在胸口上的弯钩、连枷,以及精美的金饰,在在显示他可能是位重要人士——我好想去拿铅笔和笔记本。
我立即看出“三”的模式——三只鸟、三位神明、三对翅膀、手臂上的三条带子。不知这代表何意,我开始想像各种情况,一边继续探索。旁边棺具大小的板条箱上,有张纸条写道:
不知名木乃伊
一九八九年出土
埃及
帝王谷
我对即将开幕的展览虽然非常期待,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我看不到老鼠尾巴或老鼠屎,没有吱吱乱叫的鼠辈躲在角落里,没有盗墓贼或受到诅咒的木乃伊,甚至连半个博物馆人员的身影都没见着。
就在我转身离去,垂眼一望时,突然意会了两件事:第一,填满棺木的稻草里并没装着木乃伊。其次,木屑上除了我自己的脚印外,还有另一组足印,那是一对光脚丫印出来的,而且脚印离棺木而去。
我好奇心大起,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跟随脚印,钻过各种盒子和板条箱,最后走到一条死路。这里没有电影的高潮配乐,没有刺鼻的腐尸味,没有躲在黑暗中邪恶地望着我的怪物。
我发现自己实在想太多了,便开始往塑胶帘子折回去。就在我经过铜镜时,有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揪住我的臂膀。我勉强发出尖叫,那叫声在古物间回荡着。神明的金身与石像仍用冰冷的双眼凝望着前方,与周边的一切同样死寂无声。◇(未完,待续)
——节录自《埃及王子:千年一次的苏醒》/大块文化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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