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流亡路 故国遥远
依然受到当局的跟踪和监视,还时不时地被传讯。身体走出了监狱,精神还困在监狱中。其实,整个中国,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大监狱。此时,公安官员对我暗示:如果想出国,愿意协助办理护照。我说,已经三十多岁了,出国恐无法生存。公安官员于是对我明说:我们对你不放心,“像你这样的民运人士,要么一次又一次地坐牢,要么出走海外。”
公安奉劝出国 踏上流亡之路
多次谈话间,广东公安官员的口气,还流露出一丝对我个人的善意,暗含的意思是:“走吧!你还是走吧,赶紧走吧!你又斗不过这个政府,何必白白地牺牲?”在广州,我曾从一些与政府相关的人士口中,听到这样一个说法:“八九那一年,广东政府之所以迟迟没有抓你,直到北京‘六四’屠城两个月后才抓你,就是暗示你逃亡。给你时间,你却不逃亡!”
这个说法,无法得到核实。实际上,天安门事件后,中共当局对付异见人士,主要就是两种手段:投入监狱,或者流放海外,定将异见人士与中国民众相隔绝。由此,中共独揽朝纲,死守既得利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时至二十一世纪,北京统治者脑袋里,淤塞的,依旧是古代封建统治者的遗训。
我思量,在严密监控下,留在国内,一时也难有作为,不如暂且出走,放眼看世界。于是,通过国际人权组织的帮助,获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邀请,我以访问学者身份,踏上流亡之路。1996年隆冬,我前往美国。途经香港时,想起肥胖港警那句侮辱性的话,不禁仰天长叹:我就像古代人物宋江或刘备一样,无数次落难、受辱,但也终有脱离苦海的一天。冷风中,挥别故国,禁不住潸然泪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拒绝我的香港,竟成为我流亡生涯中,唯一能造访的一小块中国土地,尽管,它很不像中国。
厚重的国门,在身后关上。漫长的流亡,从此开始。从国内到国外,体会新的“围城效应”:早先想出来,后来想回去。最初几年,思乡心切,思乡成疾,常常夜不能寐。睡梦中,竟多是童年场景:川北小镇,崇山峻岭,涨水季节咆哮翻浊的倒溪流。恰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从学生到校长 一个美国故事
定居纽约,起初,生存并不容易。好在我能吃苦,不停顿地打工,并不计工种的优劣贵贱。先后干过的活计,包括:到商店当推销员,在公司做数据输入,帮人割草,到旅游公司当导游……收入不高,生活拮据。总比在中国好,自由自在,不受监控与迫害。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两年后,我决定进修电脑技术,期望学成后找一份稳定工作。那时,电脑行业正热门。我到一家华人开办的电脑培训学校报了名。这家学校,位于曼哈顿中心。学习期间,我发现,自己并不擅长电脑操作,学起来比别人更困难。而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我就读的这家电脑学校,生意并不景气。我与这家学校的华人老板日渐熟悉,不经意地,我常给他们提建议,如何做广告,如何扩大招生,如何管理……
在中国,我学过管理,教过经济学,两次牢狱之间和之后的释放阶段,还曾担任外资企业经理、民营企业副总裁等职。这家电脑学校经营不善,让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如果我们聘请你来做学校的总经理,你意下如何?”有一天,电脑学校的老板突然郑重其事地问我。我一时愣住了,毕竟,我是来学电脑,日后……但一想到自己在技术方面的笨拙,不禁转念一想:或许,自己更擅长经营管理?
何不试一试呢?经过几天的考虑,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接受了这份聘请。上任后,我首先调整市场,从华人市场,转向美国人市场,大力招收母语为英语的美国本地学生;同时,增设课程种类,为学生提供更多选项;并帮助学生找工,适应就业市场。起早贪黑而又废寝忘食地干了一个月,竟让这家一直亏损的电脑学校,扭亏为盈,略有盈利。
之后,盈利水平逐月上升,或保持平稳。随着电脑学校的规模不断扩大,我的地位也相应发生变化。从领取固定工资的总经理,转为拥有管理股的校长,到后来,股东重组,我成为拥有实际股份的业主之一。2001年,纽约发生九一一恐怖攻击事件,学生不愿到曼哈顿上学,而转向其他区域,学校几乎关门。然而,凭着毅力和智力,我艰难支撑,最终渡过那段险路。九一一,只是众多危机之一。多年间,我引领学校,冷静应变,闯过一道又一道足以让学校倒闭的经营难关,化解一次又一次可能令学校关门的市场危机。
学校不断转型。课程从电脑领域扩大到会计、医疗账单等领域,再扩大到语言领域。生源从本地学生扩大到国际学生。最终,打造成一所位于曼哈顿中心的国际商业学校。而在校学生人数,从当初的十几人,演变为几十人、上百人,更演变为后来的数百人。除了扩大总部,还开设了一家分校。
我的经历,被周围人誉为一个成功故事。从学生到校长,这不过又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故事。在这片自由而伟大的土地上,充满挑战,也充满机遇。我毅然接受了挑战,也及时把握了机遇。幸运地,我实现并见证了人们常说的“美国梦”。
在我的成功里,除了以“笨鸟先飞”的姿态,吃苦耐劳,急智应变,还伴随一个不算秘密的小“秘密”:我总是观察美国人的长处及其行事规范,反思中国人的短处及其思维怪圈,不断调整、自我升华。我注意到,一些中国人在美国的失败,就在于,仍然用中国人那一套,到文明世界里瞎折腾。我以此为鉴,随时反光自照,努力挤出自己身上残留的中国人劣根性或共产党的狼基因,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遵循文明世界的前门正道,摒弃中国人的歪门邪道。我把这当成是更高意义上的入乡随俗。
(选自 香港开放出版社《不受欢迎的中国人》附录:我的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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