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區鐵門「嘩啦咣當」地打開,新來的人在筒道[1] 裡一字排開,對面幾個監室的女人探頭張望。「我們要她!」有個清脆的聲音叫道,「穿藍毛衣的!」獄警衝我一揚下巴,擺向那喊話的女子。「快過來呀!」 她笑嘻嘻地招呼著,我與這屋裡人的緣分就此開始。
那是2000年12月,零下18度左右的晚上。
「法輪老太來過好幾個了,這回我們要個年輕有氣質的!」 她叫斐曉玲,是公司會計,因財務案件未決,在看守所羁押快一年了。她見識過很多進京上訪而入獄的法輪功學員,「我能一眼看出是不是你們的人。」她頗為自負地說,「賣淫的堅決不要,可別傳染上什麼性病!」
與她同命相憐的還有室長李月華和王會計,都是經濟犯。老王的領導派人送來純棉加厚的秋衣秋褲,曉玲打趣道:「老王啊,親愛的,領導的意思是千萬別供出我呀!」
大通鋪人擠人、側身躺成鐮刀魚的不適感,我後來才有。因審訊時銬在鐵椅子上兩三天沒合眼,我倒頭就睡著了。夢中我明確地告訴心緒不安的老同修:「阿姨放心,我不會說的!!」
一天,還來了個偷渡的朝鮮小姑娘,屋裡18個人了。諸事繁雜,曉玲就把分水的活兒交給我,主要是飯後限量的開水。寒冬臘月,洗澡依舊是冰涼發黃的鐵鏽水。
鄭姨
有的監室的煉功人被獄警拖到走廊盡頭暴打,電棍啪啪響,那女學員還在大聲背誦: 「佛來世中行,常人迷不醒;毒者甚害佛,善惡已分明。」(《洪吟》〈分明〉)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我和金姐等人的煉功學法幾乎沒有受到干擾,犯人還幫著放哨,那都是以前的學員做得好鋪墊的。我常聽曉玲講鄭姨如何如何,盛讚第一撥、第二撥來的法輪功是最優秀的。
「鄭姨一進來,脫下外套,扯開裡面,一小本《轉法輪》,再扯開袖子,一本《洪吟》,哎呀媽呀,給俺樂的,哈哈哈!教俺們煉功,煉第一套動作的時候,我就覺得身上熱呼呼的。月華和我最先看的《轉法輪》,法理是最正的。」曉玲發自內心地講,「鄭姨像媽媽一樣照顧我們。她精神頭可足啦,人又乾淨利索,把這屋裡收拾得亮亮堂堂,還給俺們用米飯粒漿鋪裙兒(遮擋大鋪下面雜物的白布),挺括不起皺。鄭姨在這兒,俺心裡暖暖的,像喝了一碗家常疙瘩湯。」 她意猶未盡地補充道,「她和王姨還互相自我批評呢,呵,叫向內找!『哎呀,老王,我得修修口了。』可有意思啦!」
殺人嫌疑犯
曉玲仔細查看我右臉頰上的淤青,嘆氣道:「都半個月了,還沒完全消褪。幸虧沒一拳搗在眼睛上。你發什麼傳單?」我說《江澤民不可推卸的歷史罪責》,還有馬三家把18名女法輪功學員扔進男牢房的事。「哎呀媽呀,挺嚴重啊!」曉玲一臉錯愕,「你不想要孩子了?」我說:「怎麼不要孩子? 實話實說嘛!本來就應該衝著罪魁禍首去的,儘早制止這樣的打壓誹謗和惡行暴虐。」 王會計搖頭嘆氣:「這可是頂風作案,往槍口上撞啊!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要為家人父母多想想。」
誰無父母子女,我看過許多女學員的淚花,那種撕裂的痛苦。根源在於這場邪惡的迫害,卻遷怒於有信仰的我們。浮現出抄家時孩子的尿盆被踢翻的情景,重創驚嚇中急遽蒼老的母親……
「不管怎麼說,我們是為了自己進來的,人家是為了法輪功進來的,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別,沒法比的。」 說這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瘦削女人,暴凸牙,沙哑嗓,她是農村養雞場的,不知怎麼就成了殺人嫌疑犯。整天躺著病歪歪的,女獄醫用令我吃驚的粗言穢語侮辱她,罵她裝病。
有天晚上,她招手叫我坐到她身邊嘮嘮嗑[2]。她和經常癲癇發作的詐騙犯睡在廁所旁邊的小通鋪上。她說:「這些天你負責分水,做得很好,照顧到老弱病殘,你一點兒都不勢利!啞巴半夜睡毛楞了[3],我看你拍著她後背、哄她睡,可憐見沒人疼的孩子!你心眼兒好,長得好,又有文化,不像那幾個娘們兒……」她瞟了一眼經濟犯,「狗眼看人低!雖有人嫉妒,但大夥兒喜歡信任你。」
她告訴我,多年前大病一場,天眼就開了,能看到另外空間的東西,有時算命還挺準的,是村裡的半仙兒。也因把人家的倒楣事給說中了,招人恨,罵她是掃帚星。
「鄭姨帶進來的兩本書俺都看了,喃(你或你們的意思)師父生日5月13號,正好是辛卯年四月初八,四平八穩,好啊!」她慢悠悠地點頭,若有所思,接著目光灼灼,鐵口直斷:「這個黑白顛倒的局面,法輪功早晚能正過來!早晚的事!你能出去,你家裡人正幫你打通門路,你孩子是英才!」 她說,「我要是能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拿刀把江澤民宰了!這輩子在養雞場宰雞無數,壞事也幹不少,出去就想幹這麼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兒。」
在那最冷的三九寒夜,在打壓誹謗法輪功最邪惡的2001年1月,她的心勁兒和俠義,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言猶在耳,歷歷在目。
注釋:
[1] 筒道:監獄和看守所都把樓道叫筒道,這是行話。即稱為筒道的長走廊。
[2] 嘮嗑:東北方言,閒談,聊天。
[3] 睡毛楞了:東北話,指睡著睡著,突然做噩夢嚇醒了,或迷迷糊糊地起來夢遊。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