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蒼茫的塞外沙場,又響起了雄壯的戰鼓號角;看,遙遠的西北邊地,又燃起了無盡的烽火狼煙。無數大唐的好男兒,金戈鐵馬奔赴萬里之外的邊關,追尋建功立業的理想,實現忠君報國的榮耀。
在那個開拓有為的鼎盛時代,即使是文人書生,也有著投筆從戎的豪情、拜將封侯的壯心。他們落筆成詩,記錄下從軍生涯的種種見聞,編織成唐詩中最為陽剛雄渾的邊塞詩歌。博大壯美的盛唐氣象,在這些詩歌中展現淋漓。
一位來自長安的青年書生,一路西行到塞外遊歷,他或許沒有披甲上陣的機會,卻做著一腔熱忱的軍旅夢。他用詩意的眼光穿越漢唐歷史,縱覽古今邊關戰事,寫下兩首七絕,表達了對國士良將的慨嘆,以及對克敵立功的渴望。這就是王昌齡的《出塞》:
其一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其二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
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乾。
詩境賞析
「秦時明月漢時關」,開篇就是橫絕大唐的千古名句。頭頂的明月,眼前的關隘,那是自遙遠的秦漢時代,就存在的塞上風光。詩人以千年、萬里為單位,從至高至遠處揮灑如椽大筆,描繪出蒼然曠遠的月下邊關圖。僅僅七個字,就把千年歷史和當今戰爭巧妙聯繫起來。他更在字裡行間,流淌出包羅天地的悠悠邊情,以及懷古撫今的漫漫思量。
從秦漢時起,中華王朝和西北遊牧民族的戰爭就不斷,也創造了許多軍事史上的奇蹟。秦始皇時期,將軍蒙恬北逐匈奴,修築萬里長城,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漢武帝時期,衛青、霍去病兩位大將,大敗匈奴,從此漠南無王庭,樹立強漢軍威。
然而,邊疆的戰事綿延不斷,秦月漢關見證了漢族男兒長年累月地遠征、戍邊,直到千年後的唐朝,這樣的景況依然沒有改變。詩人自然地引出第二句感嘆:「萬里長征人未還」。詩人感佩將士們背井離鄉、報效國家的無私精神,也飽含了戰火難熄、征夫難歸的感懷。
之後,他筆鋒一轉,去探討戰爭背後原因,正是「但使龍城飛將在」。「但使」是一個假設,恰恰是國家缺乏漢朝那樣的英雄人物坐鎮邊關。漢朝的飛將軍李廣,令匈奴聞風喪膽;大將軍衛青,直搗龍城,殺敵數千;少將霍去病,封狼居胥,首創武將最高成就。龍城飛將,指的就是像李廣、霍衛等勇猛善戰、屢建奇功的百戰名將。
懷著對前朝英雄的無限敬仰,詩人發出最後的長嘆:「不教胡馬渡陰山。」如果神將在世,胡人就不敢進犯中原,邊境自寧,征人自還,國家再現統一和安定的太平盛世,這才是戰爭的真正意義所在。最後兩句含蓄地諷刺了當朝昏庸無能的邊將,也表達出對和平生活的嚮往。整首詩格調渾然悲壯,情感慷慨婉轉,被後世讚譽為唐人「七絕之冠」、「壓卷之作」。
《出塞》其一歷來備受稱道,第二首就顯得比較鮮為人知了。然而能夠和壓卷之作出現在同一詩篇的,定然不是凡品。這首詩一改前文的悲愴,運用色彩鮮明、情緒激昂的筆觸,描寫了一場激戰剛剛結束時,大唐將士英姿颯颯的風貌。
「騮馬新跨白玉鞍」,騮馬是一種黑紅毛色的駿馬,配上白玉雕鞍,顯露出黑白分明、英氣勃勃的風采。精良的戰馬,襯托出將士氣宇不凡的神威,以及他們對戰事必勝的信念。
第二句「戰罷沙場月色寒」,直接跳過具體的戰爭經過,進入戰事最後的階段。月色照耀沙場,這場大戰從白天持續到夜晚,戰局之緊張、戰況之激烈可想而知。前兩句詩,色彩從熱烈到清寒,情緒從昂揚到靜寂,被省略的戰爭部分則被賦予無限的想像空間。
最後兩句,描寫了將士對戰事的回味,戰鼓聲彷彿仍然響徹城頭,金錯刀上的血跡尚未乾透。詩人再次從側面烘托出戰場的氣氛,表現出將士馳騁疆場、奮勇殺敵的尚武精神。而他對將士的讚美,也是自己矢志報國的心靈寫照。
唐詩背後的故事
王昌齡,字少伯,是盛唐時期著名的邊塞詩人。他生活在開元、天寶年間,正值唐王朝最強盛、繁榮的黃金時代。自初唐以來,政治安定、經濟文化繁榮,天子憑藉強大的軍事力量,回應邊境外族的侵犯,逐漸確立了萬國來朝的世界中心地位,唐朝皇帝更是各族尊崇的「天可汗」。整個王朝,洋溢著積極開拓、豪邁雄放的魄力與自信。
唐人心中,「功名只向馬上取」的從軍生活,不僅能夠實現他們保家衛國的熱血理想,更是立身揚名的最佳捷徑。寒門出身的王昌齡,不甘皓首窮經,同樣對投軍邊塞、以身許國的經歷心馳神往,並在早年展開一段遊歷西北邊塞的生活。
因而,王昌齡寫下許多以邊塞戰爭為主題的動人樂章。他年輕氣盛,又志存高遠,謳歌「封侯取一戰,豈復念閨閣」的氣概,吟唱「從來幽並客,皆共塵沙老」的信念,刻畫出一個個不顧生死、奔赴國難的沙場英雄形象。
在他現存的一百七十多首詩歌中,邊塞詩只有二十多首,並不算高產。但是王昌齡的邊塞詩意境高古蒼涼,主旨深刻雋永,是他成就最高的一類詩歌。其內容幾乎囊括邊塞生活的各個方面,描繪出波瀾壯闊而又豐富多姿的大唐邊塞全景圖。
他的詩作篇篇皆精品,留下許多膾炙人口、傳唱不衰的名句名篇,比如「大漠風塵日夜昏,紅旗半卷出轅門」的凜凜軍容,「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旦旦誓言,以及「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離愁」的款款深情。自他之後,高適、岑參、李頎、崔顥等一批詩人大量創作邊塞詩,蔚為大觀。
王昌齡是唐朝邊塞詩人中的先驅者和開拓者,他因擅長七絕,有「七絕聖手」之稱。在七絕領域,他是唯一能和詩仙李白相媲美的詩人。由於王昌齡年長於李白,他還是第一個大量創作七絕並奠定七絕地位的詩人。詩評家認為,王、李的七絕堪稱神品,形成雙峰對峙、二水分流之勢,如胡應麟的《詩籔》說:「七言絕,如太白(李白)、龍標(王昌齡):皆千秋絕技。」
而從詩歌歷史來看,王昌齡又是重振詩歌風骨的靈魂人物。三國時期,以曹操為代表的建安風格,以慷慨悲涼、雄健深沉的詩歌成為一代文學。而詩歌發展至南朝,風格逐漸轉向浮豔綺靡,直到盛唐時期,才出現「聲律風骨始備」的盛唐之調。《河嶽英靈集》稱讚他是繼曹、劉、陸、謝四百年後,創作出「驚耳駭目」的「中興高作」,成為代表盛唐風骨的第一詩人。
那麼盛唐風骨,體現在詩歌中是什麼樣的風格呢?那是一種雄放壯大的高度自信,一種蓬勃向上的青春活力,一種飽滿俊朗的大千氣象。即使是表達悲愴、憂患的主題,詩歌中也總是充溢著樂觀積極的生命力。正如《出塞》其一,王昌齡表達了對戰爭的反思和將士的同情,但整首詩歌更多地帶給讀者渾厚深長的歷史感,以及恢宏充沛的氣勢,唱出了盛唐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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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芳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