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子站在太华山云台峰顶,俯仰大千。其下,正值五代乱世,天下板荡;其上则是景云含彩,明星璀璨;其内,尽是五行布阵,太极演像;其外,更有汗漫之宇,希夷之境。所谓希夷者,听之不闻是为希,视之不见是为夷,不过扶摇子却于那希夷之境中,恍惚时见云光鹤影,依稀可辨广乐天音,而这些却不是凡夫所能知晓的了。
扶摇子,姓陈,名抟,字图南。没有人说的清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前几年从武当山一路云游过来时,已是古稀之年,可看起来实在不过三四十岁。而此刻扶摇子站在太华山的云台峰顶,真如景云之出,望之若神。
扶摇子自幼颖悟异常,自束发开始就每日读书,不为儿戏。于诗书礼数,无所不读,一见成诵,一诵无忘。十五岁时,经史百家,莫不精通。青年时的扶摇子见五代丧乱,不仅怀经世之才,更抱拔乱之志,有时坐于案前,揽镜自照,自谓此生非仙即帝。说起来,这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后来发生的两件事情却使他有了一些改变。一件是亲人的故去,使扶摇子突然感到这世事的无常;另一件事则是举进士落第,使他觉得这一生大概与仕禄无缘。于是扶摇子不再学这些皇王帝伯之道,而是潜心读《易》,探究这天地间的玄机与奥秘。此外,则是寄情山水,寻幽探奇,而他时常带在身边的,唯一石铛而已。至于石铛之用,自然是煮茶。只是荒野之中,所谓茶者可能只是某种不知名的叶或根,以山间清泉或天降灵雨煮之,别有一番野趣与清味。
扶摇子如此且行且住,游走四方,直到一天,遇到当世高人孙君仿和獐皮处士,他们告诉扶摇子,武当山九室岩可以隐居。于是扶摇子丢了石铛,直上武当山,服气辟榖,一去二十春秋。
一夜,月色皎洁,清光耿耿,扶摇子立于庭中,仰观天象,却于恍惚中见到一位金甲神人,神人对他说:“子道已成,当去归成之地。”说罢即隐去了。扶摇子当下悟到武当非是自己的归隐之地,而西方的华山才是自己的栖真之所。于是离了武当山九室岩,一路向北,望西岳太华而去。
扶摇子才入红尘,方知此时又是时过境迁,初入武当时尚为后唐之世,而此时已是晋世。晋世儿皇帝石敬塘为了坐上皇帝之位,居然引狼入室,将燕云十六州拱手奉与契丹,无怪乎夜观天象见一天星斗黯淡。扶摇子摇首叹息,想来中原有难,此亦天数,只是不知道这人间的劫数何时方尽。而他此刻尚怀揣着完成了一半的《无极图》和《易龙图》,又想到了神人的话,隐隐感到自己虽然仙道已成,却任重而道远,而这以后的岁月,大概就是留给自己完成大命的。
扶摇子如此一路思忖,又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程山水,终于远远望见太华诸峰。竟是山如削成,骨如剑戟,比起武当之苍秀,又是不同。而诸峰中又以云台峰最为险峻陡绝,上冠景云,下通地脉,扶摇子心中一动,望云台峰攀藤引萝而上。行至半山,却于一片荒榛之中发现了云台观的故基与残垣。在一片夕阳下,不见了宫观当年的壮丽,亦不见了那位北朝道士的玄踪。北朝时,有道士焦道广居于云台观,常接紫泥之诏,时来三青之鸟,如今皆化作满目荆榛,偶有山狐与野鼠出没其间。想来,人世光阴之速,真如飘风野马。于是扶摇子不再前行,就在这里稍加修整,落脚安身。
初至太华,自少不了狼虫虎豹之侵,山精木魅之扰。尤有一恶虎食人,为害境内。扶摇子之来,叱虎令去,从此不复为害。而日久年长,当地山民渐渐知道云台观中来了一位异人,远近求道者亦慕名来访。而扶摇子却尤其嗜睡,一睡百日不起,访客不敢惊扰,悻悻而去。百余日后再至,扶摇子却已下山出游,一去又不知时日。于是远来造访者虽多,而竟得一见者甚少。不过也有运气极好的时候,譬如道士贾德升,不但求见到扶摇子,还被留下收作了徒弟,想来也是宿缘在先。
山中无甲子,岁月任寂寥——这只是在世人看来。而灵山自有希夷境,或在一洞之内,或于一水之源,或即回眸之处,只是凡人不识而已。譬如山下有五龙潭。常人只见水色空清,只道水味甘甜,却不见潭底常居五龙,忽而化为五位老者,扶摇子早在武当时,就与此五龙有旧,此时,更是常相造访。而他们所谈论的大多是易学精要或仙家伏气之法。又如山之阳,有唐世奇人李琪遁隐于是,于今数百岁矣,鹤发童颜,须臾间可行数百里,常从扶摇子游,二人更相酬倡。又或是山之阴,有秦世仙人毛女结庐于此,结草为衣,有如鹤翎,身轻如飞。常与扶摇子采药山间,扶摇子有时问起她秦宫故事,她却望太虚而不语,惟拈花一笑而已。此外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又有吕洞宾、麻衣神僧、李八百、白鹿先生诸仙道僧,常相往来,真是玄妙希夷境,万古神仙宅。
如此悠游岁月,又二十年矣,此时的扶摇子已至耄耋之年。一夜,扶摇子独步中庭,仰见紫微帝星甚明,心中思量道:“莫非天下将定?常言道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自己于五季乱世一直遁身世外,潜心研究河图、洛书,于今小有所成。若五季将终,圣主将出,自己也该出世走上一遭,以助先天大数⋯⋯” 再举首时,已是淡月将坠,残星渐隐,扶摇子带上斗笠,踏着草露,下山而去了。#
(未完待续,接【故国神游】北宋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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